美國科技巨頭近年來競相裁員，尋求降低人力成本，使得就業市場形勢嚴峻。

十多年來，科技公司高管一直將計算機科學奉為通往成功的必經之路。

隨著硅谷科技產業的蓬勃發展，各類公司紛紛投資新技術，尋求高薪職業的年輕人也被鼓勵全身心投入計算機科學領域。計算機科學學位，甚至是編程訓練營的證書，似乎都是在這個快節奏的行業中獲得一份穩定、高薪工作的“黃金門票”。

但近年來，人工智能的發展使公司能夠實現部分編碼和軟件開發流程的自動化，減少了對人工的需求，尤其是在入門級崗位上，科技公司也因此裁減了大量工作崗位。而就在需求暴跌之際，各高校的計算機科學專業近幾年招生人數卻翻了一番，在美國，越來越多的計算機科學專業畢業生發現，找到一份軟件開發工作已日漸艱難。

前景堪憂

曾幾何時，計算機科學專業炙手可熱。進入本世紀第二個10年以后，許多億萬富豪、科技高管乃至美國總統都曾鼓勵年輕人學習編程。科技公司也曾向計算機專業的畢業生許諾高薪和各類福利，比如2012年，微軟曾在公司推動中學計算機教育計劃，微軟高管布拉德·史密斯宣稱“起薪通常超過10萬美元”，外加1.5萬美元的簽約獎金和價值5萬美元的股票。

從2005年到2023年，美國計算機科學專業的學生數量增長了4倍。然而，牛津經濟研究院今年5月的一份報告發現，2022年以來，計算機科學和數學領域應屆畢業生的就業率下降了8%。另據求職網站Indeed數據，該平臺軟件開發職位的招聘信息在2022年2月至2025年8月期間下降了71%。

類似的情況不只出現在美國。英國廣播公司（BBC）援引英國國家教育研究基金會的一份報告稱，2019年至2024年，科技招聘廣告減少50%，入門級職位受到的影響尤其嚴重。

加州數據庫公司InfluxData的首席技術官兼聯合創始人保羅·迪克斯（Paul Dix）指出，在經濟衰退時期，初級軟件開發人員是受到打擊最嚴重的群體。

“學習編程”的好處已經成了一個殘酷的笑話。

亞伯拉罕·魯比奧從小就想成為一名軟件工程師。對游戲《我的世界》（Minecraft）的熱愛促使他進入新澤西州蒙特克萊爾州立大學布盧姆菲爾德學院學習編程，并于今年5月獲得計算機科學和游戲編程學位。

但事實證明，找到一份對口的工作并不容易。魯比奧告訴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CNN）,他自畢業以來已經申請了20個職位，但至今仍未收到任何錄用通知。

“科技工作不錯，但目前的就業市場看起來幾乎不可能找到這樣的工作。”去年從馬薩諸塞州埃爾姆斯學院畢業的胡里奧·羅德里格斯說，他在今年夏初提交了150多份申請，才勉強得到一份數據工程師的工作。

盡管計算機科學畢業生的起薪仍然很高，達到8萬美元，但根據紐約聯邦儲備銀行的數據，計算機科學專業的失業率為6.1%，在所有大學專業中排名第七，計算機工程專業的失業率甚至高達7.5%。相比之下，在科技界領袖多年來一直嘲笑的領域里，哲學專業的失業率只有3.2%，藝術史專業的畢業生失業率僅為3%，甚至新聞專業的失業率也只有4.4%。

即使是參與過頂尖名校計算機科學項目的畢業生也舉步維艱。風險投資公司SignalFire的數據顯示，近年來，精英工程項目畢業生在大型科技公司擔任工程師的比例已從2022年的25%下降到2024年的11%—12%。這些學生往往來自麻省理工學院、斯坦福大學、卡內基梅隆大學和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等院校，這些院校歷來是通往硅谷的直接渠道。更能說明問題的是，這些精英畢業生的總體就業率已從本世紀20年代初的80%以上下降到2024年的70%左右。

一些剛畢業的計算機科學專業學生開始在TikTok上分享他們對當前科技就業市場的不滿。TikTok用戶莉莉（Lili）上個月發布了一段視頻，勸阻其他學生不要學習計算機科學，因為她找工作很困難。

“如果你只是被薪水和輕松的工作所吸引，我不會推薦你選擇計算機科學。”莉莉認為，面對工作不穩定的情況，考慮到學科難度，投入該學科會有些不值。

該視頻獲得了250多條評論，其中有數十條來自計算機科學專業的畢業生或學生，他們對自己的職業道路表達了類似的擔憂。

求職困局

盡管科技巨頭估值持續飆升，但近年來，許多公司也經歷多輪裁員，力求以更少的人力完成更多的工作。人工智能的發展更是加速了這一趨勢，這一技術給應屆畢業生帶來的職場沖擊遠大于行業突破的興奮。

上個月，微軟成為第二家估值達到4萬億美元的公司，而就在幾周前，該公司宣布將在近幾個月的第三輪裁員中裁掉9000名員工。微軟首席執行官薩蒂亞·納德拉今年4月表示，微軟多達30%的代碼都是由人工智能編寫而成的。

亞馬遜首席執行官安迪·賈西（Andy Jassy）最近也警告，隨著人工智能承擔更多任務，該公司未來將需要更少的人類員工。

除了大型科技公司之外，許多人工智能初創公司也致力于通過盡可能小的團隊來實現發展。

紅杉資本薪酬咨詢集團副總裁凱爾·霍爾姆在8月的一篇博客文章中寫道：“人工智能的繁榮并沒有遵循過去科技周期的模式。傳統的高增長公司模式，即擴大員工人數、投資人才團隊以及廣泛分配股權，在這一次并沒有發揮同樣的作用。”

這對來自計算機科學專業的求職者來說不是什么好消息。

德國軟件開發人員丹尼·斯塔爾馬科夫（Danny Stalmakov）現在就“非常悲觀”。據斯塔爾馬科夫透露，他于2022年獲得計算機科學碩士學位。最近六個月內他提交了數百份申請，但招聘人員告訴他，職位的申請人數實在太多了。

斯塔爾馬科夫說：“雖然生產力的提高令人難以置信，但也令人擔憂——過去需要五名開發人員的公司現在可能只需要三名。”

“人工智能對編程的影響讓我無法確定自己在軟件開發領域的未來。如果市場保持這種狀態，我真的不知道下一步該怎么走。”斯塔爾馬科夫補充道，目前他的開發工作有80%都能由人工智能處理。

求職過程中人工智能的使用也增加了找工作的壓力。英國的哈特就遇到了一個高度自動化的申請流程，該流程分為八個階段，第一步是回答20個關于他自己的提問。應試者被要求錄制并上傳問題的答案，“然后，這些信息會被人工智能審核，并由計算機作出決定”。哈特說，那種感覺很微妙，“你不會得到被人類拒絕時的尊重”。

不過也有畢業生認為，人工智能并不會完全取代軟件工程師的工作。正如今年5月從紐約州立大學新帕爾茨分校畢業的布萊恩·福特所說：“代碼總是需要維護的。”

科技界領袖也表示，即使就業機會減少，他們仍然需要擁有計算機科學學位的年輕人。

“人們學習的是計算機科學，它遠不止代碼，還包括這些系統的工作原理。”亞馬遜網絡服務公司負責開發者代理和體驗的副總裁迪帕克·辛格告訴CNN，“批判性思維的重要性并沒有改變，你仍然需要思考力和創造力。事實上，人工智能承擔著繁重的工作，人類將有更多時間去發揮創造力。”

行業專家預測，未來12—18個月內情況將有所改善，但復蘇過程將不平衡。

美國勞工統計局預測計算機職業將出現增長，云計算、網絡安全和數據工程等領域預計將獲得高薪，因為它們依賴于人類的判斷力和領域知識，人工智能工具無法輕易取代。

包括谷歌、IBM和埃森哲在內的大型公司已經降低了許多技術職位的學位要求，更加重視訓練營和實踐經驗。雖然計算機科學學位仍然很有價值，但就業市場更青睞那些能夠展示實用、可驗證技能的求職者。

教學改革

新的就業形勢讓教育工作者看到，職業的邊界正在被打破。教育機構正在競相適應，但變化始終落后于市場現實。

今年，全美計算機科學專業招生人數僅增長了0.2%，而且根據對教授和系主任的調查，許多專業的招生人數似乎已經開始下降。

斯坦福大學被認為擁有美國最頂尖的計算機科學專業，該專業學生數量在經歷了多年的迅猛增長后，目前已陷入停滯；普林斯頓大學計算機科學系主任希蒙·魯辛凱維奇（Szymon Rusinkiewicz）表示，如果目前的趨勢持續下去，普林斯頓大學計算機科學專業的畢業生人數將在未來兩年減少25%；過去一年，杜克大學計算機科學入門課程的學生人數也下降了約20%。

現在，教授編碼和計算機科學的教育工作者必須調整課程，以便讓學生為快速發展的就業市場做好準備。

華盛頓大學保羅·G·艾倫計算機科學與工程學院院長瑪格達萊娜·巴拉津斯卡表示，今年秋季，學校將推出一門新的“人工智能輔助軟件開發”課程，學生將學習現代軟件工程實踐以及人工智能作為此類工作工具的作用。

她強調，為了提高項目的難度和復雜性，一些高級課程將允許學生使用生成式人工智能，但入門課程仍將禁止使用人工智能完成課堂作業。“學生只能學習基礎知識，而不能過度依賴技術”。

“招聘放緩不僅是因為人工智能搶走了編程工作。”巴拉津斯卡指出，在新冠疫情期間的招聘熱潮之后，科技公司也在調整規模，“在數十億美元的人工智能基礎設施投資中，他們需要明智地花錢”。

在巴拉津斯卡看來，計算機科學是一個比其他任何領域都進步更快的領域，讓學生為該領域的進步做好準備是當下能做的最重要的事情。“那些學習最新計算機技術的人以及擁有優秀技能和知識的人將會有工作”。

據她透露，2024—2025學年，該校約有675名畢業生，其中一半以上已經在亞馬遜、Meta、微軟和谷歌等公司找到了全職工作。

改變教學方式的不僅僅是大學。編程訓練營，這類專門為轉行者或希望在沒有四年制學位的情況下從事科技行業的學生開設的學校也作出了調整。

無需傳統學位也能獲得六位數的豐厚薪水，再加上科技行業日益增長的招聘需求，導致2010年以來這類訓練營的報名人數激增。但科技訓練營General Assembly的首席執行官丹尼爾·格拉西表示，他注意到，過去幾年來這里就讀的學生類型發生了變化。

雖然General Assembly在其14年的歷史中大部分時間主要吸引有抱負的軟件工程師，但該學校現在也引起了有興趣發展其人工智能技能的C級高管、人力資源經理和銷售專業人士的興趣。格拉西表示，General Assembly已開始創建專門設計的項目，幫助公司各個層級的員工獲得新的人工智能技能。

General Assembly首席學習官杰弗里·伯金表示，該校已將人工智能技能教學融入跨學科的課程中，因此，其提供的所有課程“都包含人工智能元素”。除了軟件工程外，該校還提供數據分析、用戶體驗設計、數據科學和信息技術等課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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